庆余年建右系列_风雪墓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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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墓 (第1/1页)

    他父亲青色袍子稳稳挂在榻侧,桌上散漫摆着纸笔和翻到一半的话本,标题是当朝有名的武侠小说,不是范闲写的那一套。午饭时候后厨烧的腊肠鸭掌凉了一半放在瓷盘里,他爹牙不齐,啃鸭掌啃得坑坑洼洼,雪白骨头被很细心得聚拢起来,堆在撕下来的一章旧书纸上。是太医来的太急了,他留了最肥厚的那一块rou来不及吃,赶紧服毒装病去了。照理来说是过期艾草的香味,不该过了三个时辰还醒不来,范闲忙着和王启年插科打诨,倒是一下子忽略了他爹房间里还没动静的事实。要不是柳如玉急匆匆提着下摆赶来,说爹这个毒实在是蹊跷,他还真意识不到情况不对:爹面色铁青不说,现在话头也不会应了,意识散乱,有昏迷的迹象——若若举着针左刺右按,说爹的脉象硬得像石头,一顿一顿的,扎都扎不进去。

    当初两人在小仓库里决议要服毒欺君的时候,范建表现得坦坦荡荡,好像儿子的诡计比起他经历的现实更像圣旨。爹对思辙和若若是偏爱,但是对范闲是真心,他的眼里袒露三分舍不得的敬畏,一如他说他知道范闲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有的只是未亡人遗憾的念想。只要范闲说话,甭管是杀人手法、朝廷闲话、平常菜谱还是家长里短,范建都板起脸来认认真真听过,后来才是小心翼翼的提问题;他说这个我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他有点学生的呆头呆脑,范闲语速极快的解释一遍,他倒是也能相信。范闲很少真的欺骗范建:至少是他在庆国周旋时撒的谎里最柔软的几个,一是骗父亲过生辰时如果吃一种奶油和面粉混合的糕点可以延年益寿;二是骗过父亲其实蒙奇路飞从来没有征服过大海,书里写的是他幻想出来的故事。父亲是所有奇幻小说故事的忠实粉丝,被他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末了才说:“这孩子可惜了。”范建连对书里一个不存在的小孩都心怀怜爱,不该因为他的毒昏睡;当儿子的不孝,范闲轻轻摸了父亲额头,知道范建是绝对不会责怪自己——毕竟说好给普通人下的药量绝对没差,但是范闲忘记前几日自己诈死回还,父亲可是吓得好几夜没睡着觉,阳气弱了,下毒的剂量就应该小一些。

    范闲死讯传来那天,父亲哭了。

    姨娘将冻僵的鸡鸭鱼rou从冰窖里取出来,手脚利落的丢在水池里解冻;范闲正欢快吃着刚摘的柿子,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

    我是知道父亲与陈萍萍吵架,范闲说,可是父亲怎么哭了?姨娘抽出镊子,很快的将猪毛从血腥的猪皮上拔下来,她有一种愤愤不平的模样,但是并未对着范闲发出来:你光是知道你爹看见你开心,不知道你爹见不着你的时候的伤心了。范建连叶轻眉死时都未畅哭过,那时候新事旧事糅杂混乱,朝中大小事务连同陛下一起都要户部尚书cao心;他心里有几分悲伤,但是迷茫更多,忙起来之后这迷茫也烟消云散了;但范闲不同,那是他真真实实确切抚摸过的孩子,那是在一时间没人爱也招得人人针对攻击的棋子,与陈萍萍吵完架之后就怒气冲冲的把自己关回府中,柳姨娘说自己确定的很,范建真的伤心的哭泣,坐在原来那把藤织摇椅上,双手握拳、很低很低的发出孤独的悲鸣。柳姨娘说到这里缓了缓,范闲手里柿子还没吃完,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忧心忡忡的事后诸葛亮;她飞快地眨着眼睛:你该向你父亲道个歉;她说,你刚回来就往陈院长那里跑,把爹的心都伤透了!你爹是不善表达,但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他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一声不吭干出这么……这么一桩事来,仿佛根本好像不管你爹心里怎么想的似的。你以为爹心思粗犷,每天上朝下朝查查官司写写字就很满足了,是不?她把猪颈rou狠狠一扔,扑通掉进水池里,又拿起那只咸鸡放在案板上,扯起菜刀就剁了起来;咚、咚、咚的,范闲还没来得及说话,范建忽然从很远的地方叫他。

    离我最近的人,范闲想,原来距离我最远。

    离了府中,范闲上街和王启年买了人参草、药芹、胡桃和蚌花,几斤几斤的往家里面提;回了就让王启年带着后厨御膳坊里会熬药的人把这几样东西按照比例一锅炖了,自己背着手回房照看父亲。范建还是脸色铁青、眼皮比之前合得更沉了,范闲试探着轻轻推搡他,不料范建还真慢慢眨开眼睛,一幅刚刚睡醒的模样:

    “闲儿,”他充满委屈的——也是嗓子哑了,发话的力道出不来。“我冷。”他深深喘了口气,“怎么……?我手脚没力了,整个心房到胸腔都冷,好似有人把我身体里挖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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